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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念我的堂姑康宁

平溪江渔夫 肖正 2023-06-06 09:14

小时候,我家里很穷。

一家人居住在一座透风又漏雨的小木屋里。

在我父母床边的木壁上,挂着一幅很老旧的相框。

相框里贴满了相片,正中央,有一张相片特别打眼。

那是一对穿着和气质都很非凡的中年夫妻,中间坐拥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。

那对夫妻是我的二爷爷和二奶奶,那个小女孩就是我的堂姑康宁。

二爷爷生了三男一女,男的都姓肖,最小的女儿跟着二奶奶姓康。

在当年那个贫穷又偏僻的农村家庭里,这张与众不同的相片,给了我这个穷孩子无上的骄傲和无边的梦想。


在前面的文章里写过,我二爷爷毕业于国立北京大学,和历史名人袁也烈将军是中学同学,两人关系要好。解放后,通过袁将军的介绍,二爷爷进入到国务院轻工业部工作。文革中被打成右派,受到残酷迫害,1977年不幸去世。

堂姑康宁1955年生于北京,后来因为二爷爷的问题全家辗转迁到河南郑州。

第一次见到堂姑是1988年。那一年,我三爷爷从台湾回来,堂姑兄妹四人也一齐回到家乡团聚。

那时候,堂姑才30出头,年轻美丽,性格活泼,她出现在哪里,哪里就会飘荡起她清脆欢乐的笑声。

堂姑回去的时候,跟我说:“毕业以后如果找不到工作,就到郑州来找我。”


1994年夏天,我毕业后直接从长沙去了郑州,住到堂姑的家里。

当时,堂姑在一家期货经纪公司任负责人,堂姑父在洛阳开了一家电脑公司。

我就这样跟着堂姑学起了期货。

当时的期货交易刚刚经国务院批准在国内推出,还是个非常新鲜的玩艺儿,可以说是处于中国经济的最前沿。

每天跟着堂姑一起上下班,提着个公文包,出入在富丽堂皇的郑州商品交易所和星级酒店,来来往往接触到的人,很多都是一些大公司的老板或者老板代理人。谈笑间,几百万上千万的金额在电脑荧幕上跳跃波动。记得有一天,一家海南的公司筹了两个亿砸盘,被郑州本地一家公司提前知道了消息,于是联合几家公司一起,仅半小时就把这两个亿吃掉了。

那时候,股市和期市上还没有现在电脑自动形成的系统K线图,我们使用的K线图都是自己用手工画出来的。堂姑让我去买了坐标纸,收盘后根据一天交易的开盘价、收盘价、最高价和最低价画K线图,然后再描出均线决定次日的买卖点。

我也在这段时间考取了期货经纪人资格证和出市代表资格证。当时,个人是不可以从事期货买卖的,必须通过经纪人才能进行交易。出市代表则穿着红马甲,在交易大厅里根据公司的电话指令进行操盘(当时还没有移动网络)。出市代表因为了解公司最核心的资金和交易内幕,所以都是老板最信任的心腹。

堂姑当时正在筹划,准备自己开一家期货经纪公司,让我做出市代表。

但是,随之而来是国家对期货行业的整顿,期货公司的注册资金由原来的100万上升到1000万。堂姑资金不够,于是放弃了。

我做了一段时间的经纪人,由于拉不到客户,自己信心不足,从此退出了期货行业。

堂姑又给我另外找了一份工作,在一家娱乐公司负责设备操作,工作轻松,待遇也不错。

但这家娱乐公司开了不到半年就倒闭了,最后还欠了员工的工资,一直拖着不给。

眼看着一天天过去,却拿不到自己的工资,我最后连方便面都吃不上了,逼得实在没有办法,在一天晚上,把宿舍的铁架床抬出去卖了两张,得了几百块钱,搬离了公司宿舍。

这事被堂姑知道了,她很严厉地批评我:“老板欠你的工资你告诉我就行了,他欠别人的我不管,但你的工资他一定会给的,我们和老板是多年的朋友了。现在倒好,你这么一弄,搞得和他见面都尴尬,说我康宁介绍的人怎么是这样子的。”

堂姑父也说我:“从你给阿玲(堂姑的女儿)辅导作文来看,我知道你是有水平的,但这事你确实做得不妥当。”

我没有说话。毕竟是在人家的屋檐下。

但我心里认为自己没有做错,我没必要把自己的什么事都让堂姑帮我去处理。如果老板真在乎朋友情谊,就早该把工资给我了,而不是拖着天天要我们去追,害得我连饭都吃不上,还耽误我另外去找工作的时间。

我后来自己找了一份工作,在火车站附近一家餐厅里当帮工,包吃住,月工资300元。

做了一段时间,觉得没有前途,于是辞了职,于1995年5月去了深圳。


住在堂姑家里的那段时间,有几件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。

第一件是1994年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,我和堂姑全家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,十一点多了,堂姑催促我去洗澡,说把身上的霉气全部都洗掉,准备迎接崭新的一年。

我洗澡出来的时候,堂姑就笑我:你看你洗个澡就洗了一年多,现在已经是1995年了。

第二件事是堂姑每次会给我300块钱,用于家里一些日常开支。有一次她突然问我:“你这次的三百块钱都用到哪些地方去了?”

我于是一笔一笔地算给她听,但算到最后对不上数。我不得不承认:还有两块五我吃了一碗烩面。

堂姑很认真地说:凡是不属于自己的钱,从你手上过,不管谁给你的,不管人家会不会查,你都要自己心里有本账,随时都能经得起核对。

可以说,堂姑对我的这次教诲,让我终生受用。

第三件事,堂姑家里养了一只白色的猫。我不喜欢它,有一次在沙发上它挑衅我,我狠踹了它两脚。后来这猫竟然报复我,深更半夜在我的床头抓我的脸,吓得我从梦里醒来惊叫。

第四件事,有一回,堂叔公明过来了,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学律师,当时堂叔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,生意红火,业务量大。但我认为自己学的不是法律专业,怕学不出身,所以摇了摇头。堂叔有意带我,我却拒绝了他。

直到今天回想起来,我仍然认为,自己当年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。如果从事律师这个行当,应该是比较适合我的,那么现在,我完全可能过得是另外一种生活。

不过,这就是人生,或者说是命运,在选择和舍弃中一路走过,正确与否需要多年以后回头才明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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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1岁的堂姑

岁月飞逝,一转眼,几十年过去了,我和堂姑再没见过面。我虽然有堂姑的微信,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缘故加上的,也基本上没在微信有过什么交流。

堂姑父早些年就因病去世了,后来堂姑去了澳洲她女儿那里。

2020年,我在微信上和生病住院的大叔聊天,才知道堂姑一年前就因为癌症去世了,享年才64岁。


生一世,草木一春。不知不觉间,身边曾经那么熟悉的人,就从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的消失了,如果不是偶然的机会和大叔谈起,我甚至一直都不知道。

我翻看着堂姑的朋友圈,有她和短线天王何俊的合影,和世界著名投资大师吉姆.罗杰斯的合影,有和2016年奥运冠军的合影,也有和同学朋友的合影。而更新却在2018年底戛然而止。

在我们这个曾经热热闹闹的大家族里,爷爷那一辈的人已经全没了,父亲那一辈的人也一个接一个陆续离去,现在所剩无几了。

我深深地知道,用不了多久,我这一辈的人也会一个接一个地消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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